安茶笺

背景和头像是朋友画的自设表情包

【方王】横枝雪


  王杰希今日外出办事,留高英杰守着微草,将近日落,他估摸了下掌门回来的时间,便琢磨着下山迎人,即使袁柏清他们说他无需去接。

  高英杰走进山下茶馆时恰逢那人抬头同店家说起当今江湖势力,又偏在中草堂附近提及微草,也便忍不住去看,只见个面前摆着两碗茶的男人。

  他端着碗茶,笑盈盈地抬起头,正好露出张俊秀面皮。

  那名公子似乎察觉到高英杰在看自己,也便回望了过去。他的眼里泛起灼灼明朗的生机傲气,仿佛由乌木沉檀繁枝茂叶雕出他的骨,只是那一眼却让高英杰听见曾被师尊带出游历时漠北的朔风,携夹着枯草落花乌云霜雪一并漫天卷起,不过须臾刀光剑影便从他眼角散去,再化作了捧安然自得的姑苏烟雨。

  等高英杰回神,那人已经付了茶钱起身离开,他拍了一下停在外面咀嚼着干草的枣红马的脖子,出声说了句什么,惹得那匹马打了个响鼻顺着他的掌心偏了下头。

  高英杰的心思转了几个圈,把那人的身份猜了个七八成,他跟着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喊声前辈,对方就先他一步露出张笑脸:“英杰吗?”

  午时的光全部落进他的眼里,炙热得仿若冬日架起的暖炉里烧出的火星,连青玉琉璃都能随着他一声朗笑裂出雪花纹路。

  在高英杰被王杰希收入门下前,微草掌门坐守一堂观万象决天命时,身旁还有个人。

  他的资历长于王杰希,虽名为微草副掌门,实则同王杰希同进同出平起平坐。魔术师初初接任掌门之位时还年幼,也亏得这人一路扶持辅佐相伴相随,两个在当时尚且算作后辈的年轻人才撑起根基尚不稳固的中草堂,并将其发展成了今日江湖几大势力之一的微草。

  方士谦的名字大抵出自哪本史书,琢来捻去也当是一片温雅如玉,他出手自然也同春风化雨,然而更多的时日却像是夏夜惊雷冬日起雪。高英杰也曾问过王杰希关于这位前辈的事情,那时微草掌门停下指尖拨弄的天衍算珠,抬眸沉吟片刻道:“横枝酿酒,雪水泡。”

  这话缘于微草后堂的那片梅林。

  那梅占据的位置原本是想留给杏花,毕竟微草自药,何况有神医坐镇,多是取了杏林医居的温软意味。

  “要那玩意儿有什么用,”方士谦披着灰鼠轻裘走过来,眉目疏朗正得一派少年意气的轻狂风流,只是双手环抱,带着不加遮掩的利刺呼啦啦的全部扎向王杰希,平白添了和王杰希料想的素杏完全不同的血煞气,“你还不如种红梅,矫情归矫情,横竖还能泡酒喝。”

  王杰希懒得去接方士谦的不满和尖锐,他们两个也算私底下斗了些时日,细下算算彼此中招也不过半斤八两,何况前辈们虽然不点破他们之间私下的你来我往,话里话外还是希望这两个关系融洽些。少年掌门稍稍偏头,仿佛这样就能避开医者扎过来的刺,王杰希便随口挑了个重点去扯开话题:“泡酒?”

  方士谦仿佛有些不耐烦地踢了块雪玩儿,枯枝白草被他踩得刷啦响,他可能觉得王杰希在这方面的无知让他感到轻松且愉悦,眉间冷厉放缓了很多,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在前辈面前懂事又快活的少年。他走过去给王杰希指别的枝头的雪,说着说着忍不住抬手去抱小掌门的肩头,即使话中多少有些藏都不藏的尖利,从背后看倒像是普通的亲近好友。

  他横插一脚不过就为了给王杰希添堵,谁知道堂后真正种了片红艳艳的梅。

  微草地寒,后面那处原是一片丛生野草,王杰希专门托人找了师傅,折腾了好些日子。王杰希上了心,方士谦也懒得再去计较,闲得无事就往后面跑,使唤起掌门去帮忙翻土剪枝简直是得心应手。

  可惜那片梅到底长不到那么快,等到来年冬日,翻来覆去也就大概到王杰希腰身的位置。方士谦来来回回的比划,瞅着可怜地挂着几朵花的枝干不乐意,闹王杰希是不是他的王不留行抢了这片梅的生气。

  王杰希竟不知从何接话。

  后来方士谦还是当着王杰希的面教他用梅泡酒,那还是方士谦借着春节前段时日死活拖着王杰希去跑了几天的集市弄来的花瓣。治疗之神惯来挑拣草药的一双手被雪水冻得红,他低着头一边拣着花瓣一边不停口,空出的心思全部拿去嘲笑掌门的无知,半天没听到王杰希搭话,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只瞅着王杰希一派从容镇定,眼里盛满了窗外的风雪,乍看是魔术师踩着星河云雨自天而下时衣袂翻飞间的绝代风华,和他斗了许久的方士谦倒是一眼看穿那副冷静清俊的表皮子底下的心不在焉。

  方士谦怒。

  前段时日林杰寄来了信,大概是听了别的前辈的转述,他又是唯一一个能稍微同时管束住这两个少年的人,言谈措辞间除了关照他们的生活起居嘱托衣物增减,有意无意也提到让他们多多处事配合,即使方士谦再是千百般不愿,也要尽力压着自己私底下闹王杰希的心思,除了关于微草的事务,连平日的生活上都要强忍一口气去好好处。

  京城的名角路过此处,搭了好大一个戏台子,红绸白绫拉得晃眼,方士谦同王杰希一道去采购年货的时候坐在酒楼上推开窗户往下瞅,他咬着如意糕含糊着嗤笑:“这阵仗不知道的还当是哪家大户办了红白喜丧事。”“你……”王杰希端着茶盏一句“你管那么多作甚”还没得空出口,就想起林杰信里的话,又活生生给自己灌了口茶把话给吞回去,刚巧方士谦转眼看过来,便愣是把话给转了个圈儿,“你若是想看的话我们也可以去。”

  他们便去了,也只是去。

  王杰希对戏本子不感兴趣,也就全程撑着头看台子发呆,方士谦偷摸着看了他好几眼,还琢磨着王杰希怎么喜欢看这些玩意儿,再认真看才发觉这人压根儿没在听。

  眼前王杰希的模样简直和那天一模一样。

  方士谦连坛子都不封,手上的雪水都未擦干,直接伸手去摸王杰希的脸,魔术师整个人被冻得一哆嗦,抬眼暗含了恼怒与无奈。

  “等着吧。”方士谦说。

  他说这话时背后是被推开的红木雕花的窗,王杰希亲眼看见窗外有枝头的雪被呼啸的寒风拍在地上,眼前的少年下颚抬了两三分,冲着他摆出一副自得矜傲的模样,偏偏整个人像簇在雪里烧出的火,直把王杰希看得掌心里都冒了汗。

  不知道是不是时机问题,那坛子酒到最后都没被方士谦亲手挖出来。

  治疗之神一路辅佐魔术师二度夺魁,王杰希抽身离了庆功宴,就看见方士谦蹲在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石墩上看后堂。

  那时早就过了红梅花期,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看头,方士谦听见王杰希的脚步声,就从石墩下跳下来,好些岁月早够他长得眉眼风流,倒是一派活泛明朗一如初时,他笑着拍王杰希的肩膀,手下劲大得微草掌门都觉得疼,方士谦可能没太注意这些,他眸光含笑,眉目间却一片郁色:“我还以为我可以等到花开,等到微草三度夺魁,我们就能把几年前那坛子酒挖出来,再用微草的梅花瓣继续酿。”

  原本被灌得有了些轻微醉意的王杰希突然撞了股迎头风,他觉得自己清醒的不知是太是时候还是太不适宜:“你要走?”

  “嗯……”方士谦伸手抱住王杰希的肩膀,快将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较他还矮了点的掌门身上,他似乎有些促狭地笑出声,怕别人听见一样凑近王杰希的耳边,“杰希我们打个商量,等微草第三次夺得魁首,我就回来同你挖那坛子酒。”

  王杰希冷眼瞧着方士谦,他初来微草时也是个冬天,林杰带着他往堂中走,那时还不是治疗之神的少年站在雪松下朝林杰挥手,猝不及防树上的雪盖下来,劈头盖脸浇了这人一身。而现在这人站在妩媚的灼灼夏日里,张口就是自己要离开这儿。

  “那就走吧,不送。”他的声音冷下去,就像是盖满枝头的雪,王杰希拍开方士谦抱着自己肩头的手,夏日的燥热积压在心口,他明显不悦地错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从口里挤出来的声音像是咬碎了几块温玉,方士谦只听见掌门近乎咬牙切齿地开口,“记得你说的,微草第三次魁首,滚回来喝酒。”

  方士谦站在原地,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扬声喊他:“王杰希!”

  正在气头上的掌门被这一声喊得一愣,和方士谦处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应该赶紧走掉,但王杰希还是下意识转过身去,那个家伙得意地站在光里,张口就胡乱喊了几句:“碧云天,黄叶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

  原本王杰希还没反应过来方士谦到底在说什么,只觉得这戏词似乎莫名耳熟,等到后面他才记起来,这是他当年同方士谦一并出门时无意去听过的曲子。回忆起的王杰希两步三步又走过去,在方士谦继续喊出“晓来谁染霜叶林,总是离人泪”之前毫不留情地在揪住他的领子,几乎是气笑了咬牙道:“方士谦,小心我待会儿让你看看,到底是谁落泪。”

  就是这个样子,多好看。

  方士谦完全没有自己正被威胁的觉悟,他瞅着小掌门眼底的盈盈水色被烧成了捧火,几乎是不怕死地去掐王杰希的脸:“我走了我走了,到时候回来找你。”

  “自己去给他们好好解释,”王杰希丢开他,冷着眉眼拍开方士谦掐他的手,“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方前辈,”高英杰斟酌了片刻,终是喊出这个称呼,他看着那匹马似乎有些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由于袁柏清的讲述,仿佛记得前辈同师尊的约定不是今时此刻,高英杰惯来乖巧懂事,前辈们的事情不便太掺和,只想到师尊偶尔看后堂的怀念神色,也忍不住问,“前辈这是要……回微草吗?”

  “不了,路过看看。”

  高英杰想到后堂那片梅,艳艳得甚至有些凛冽逼人,神色姿态恰恰像极了面前的前辈,他仿佛明白王杰希那句“横枝酿酒,雪水泡”的含义,但少年又莫名替师尊委屈,不太理解这位当年同掌门相依相持的前辈如何舍得抛留掌门独自一人担负微草。方士谦刚刚握住缰绳,就瞅着小掌门的宝贝徒弟眼眶发红,心思转了个圈明白这孩子想什么,才颇有些无奈地解释:“我不是不见你们掌门,只是……”

  “只是不想让我知晓你欺负了我徒弟?”

  王杰希问。

  方士谦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看模样分明知晓王杰希就在此处,倒是高英杰被这突然的一句话吓了一跳,颇有几分茫然无措地抬眼去看,只看见掌门肩上停着只雪白的鹰,无奈地自方士谦身后走来,还安抚地拍了拍高英杰的脑袋,温声道:“方士谦才把我送回来,也不是不想回去,只是还有事。”

  “掌门不用英杰你接的。”袁柏清当时是这么说来着,未出口的半句话大概是——“有人会把掌门送回来”。

  只是他们两个人,高英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朝着方士谦告了声罪,又略有疑惑地看着那匹枣红的马,为什么只有一匹马。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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